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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类文明交流互鉴的潮流不可阻挡。当今中国强调东西互鉴,交流互通,才是顺应历史潮流的。
来源:中国新闻社(CNS1952)
中新社记者:史元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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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之义,生于1940年,北京人。曾任人民画报社副总编辑、译审。上世纪六十年代曾就读于北京外国语学院,学习瑞典语;1981年获得瑞典政府奖学金赴斯德哥尔摩大学文学系学习。主要翻译作品包括《瑞典文学史》、《诺贝尔文学奖内幕》、《汉字王国》、《历届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散文全库》(北欧部分)、《外国民间故事精选》,还翻译了瑞典儿童文学大师林格伦文选(9卷),包括《长袜子皮皮》、《淘气包埃米尔》等。2004年获瑞典文学院特殊贡献奖;2005年6月获瑞典国王古斯塔夫六世•阿道尔夫颁发的“北极星勋章”系列中的“一级骑士勋章”;同年10月获“2005年斯特林堡奖”。
李之义在北京家中接受中新社“东西问”独家专访。中新社史元丰 摄汉字又被称为中国字,是世界上连续使用时间最长的文字,具体可以追溯到夏商时期的甲骨文。中国教育部在日前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披露,截至2020年底,全球共有180多个国家和地区开展中文教育,70多个国家将中文纳入国民教育体系,外国正在学习中文的人数超过2000万。在线中文教育蓬勃发展,已惠及200余万海外中文学习者。近日,瑞典“北极星”勋章、斯特林堡奖获得者,曾翻译出版瑞典汉学家林西莉《汉字王国》《另一个世界——中国记忆1961-1962》两部著作的中国翻译家李之义接受中新社“东西问”独家专访,讲述了汉字之美及其在中西文明互鉴中的独特作用。中新社记者:《汉字王国》耗时八年完成,又用两年时间翻译成中文,甫一出版即在西方引起注意,并被陆续翻译成十几种文字,多次再版,广为流传,成为西方人学习汉语的必备书。您认为,汉字在中华文明与世界之间展现了怎样的独特魅力?李之义:汉字是中华民族的文化载体。中国从7000多年前的双墩刻符,到距今3000多年前的可辨识一千多字的甲骨文,中国的历史就已经得到了记载及解读,如远古神话、《诗经》、《楚辞》、春秋战国时期涌出的诸子百家经典学说、汉乐府、唐诗、宋词、元曲等。道家、儒家、兵家、佛家思想不但影响着整个中国的文化,也影响着世界的文化。外国人学中文的直观印象就是方块字。林西莉曾说,最初吸引她的就是每个汉字都像一幅画,加之汉字蕴藏着中国书法的无穷奥妙,集中体现出中国人独特的审美情趣和文化魅力。资料图:有着“彩虹墙”美誉的《汉译世界学术名著丛书》。商务印书馆供图从文化传播角度上讲,不少外国人对《红楼梦》《论语》等作品感兴趣,学习汉字恰恰是基础——唯有理解了每个汉字的含义,方能体味文学作品折射出的中国文化魅力。每一个汉字字形的初创,都凝聚着先祖群体的心灵智慧,植根于传统文化的土壤。以“北”字为例,实际是由“人”字演化而来,两个背靠背的“人”组成了“北”字,最初的意思是背后、后面,但随着时间变化,加上追溯到古老传统——中国的民居和其他场所多是坐北朝南,才有了“北”的含义。值得一提的是,“北”字还有其现实中的地理根据。寒冷的西伯利亚大风和春天蒙古高原的黄色沙暴都来自北面。人们为了保护自己就要背对着它们。北面是背后,是寒冷。因此人们面朝南,对着太阳。连皇帝上朝理政时也总是面南背北。所以,汉字如若被忽视或遗忘,整个国家乃至整个世界悠久的文化史就会遭到破坏。汉字不仅是中华文明的重要体现,也是中国联通世界的桥梁。随着汉语拼音与英文字母建立联系,这种变化也为东西方文明互鉴和中外文化交流提供了便利。中新社记者:您曾在瑞典斯德哥尔摩大学文学系学习,翻译了多部瑞典文学著作,并荣获瑞典国王颁发的“北极星勋章”,最初是什么吸引您到瑞典学习,进而向中国读者推广瑞典文学?在您看来,语言、文字和文化的差异是否会影响文明互鉴?李之义:最初学习瑞典语是出于好奇,后来我有机会到瑞典学习深造,获得了很多荣誉,但没觉得自己了不起。语言、文字和文化的差异影响不容小觑。这三种元素影响着人们对待事物的认知,评价事物的标准。其底层逻辑是塑造人的思维方式,进而影响包括交流、沟通在内的方方面面。当前,中国人对西方的了解,远远大于西方人对中国的了解。例如,前不久有关“新疆棉花”的报道,之所以中国被西方误读,除了意识形态,也涉及文化差异,语言(翻译)差异和他们对中国了解度低等因素。正因为不同国家会对相同的“符号”有不同解读,因此我们需重视具备“东西视野”的人才培养,让更多了解不同国家的专业国际传播人士,有针对性地、渐进性地化解彼此间因语言、文字和文化差异所造成的种种误解。中新社记者:您和林西莉教授在《汉字王国》的合作中表达了“中国古代的文化是人类共有的,每个人都有权根据自己的文化传统对其进行研究、解释和欣赏,而不管他(她)的民族归属。只有这样才能使其更丰富多彩、更宜于传播和被人接受”。您认为,中国文明与其他国家的文化之间有何不同?李之义:世界文化具有多样性,“和而不同”让世界呈现多彩的魅力。但文化同样具有共通性。以中国传统的“天人合一”思想为例,它强调了人与自然,人与社会的和谐相处与共存。很多瑞典学者也认同中国的“天人合一”思想,并以此追求国家、民族的自我完善和发展之道。尽管文化不同会影响人们看待问题的角度,但不会影响人们对于“人性”“真相”以及对“美”的追求。中国文化经得起研究和解释,它是开放的也是包容的。以《汉字王国》为例,林西莉作为一名瑞典学者将她对中国汉字的理解谱写成书,提高了中国汉字在世界的知名度、美誉度,甚至成为瑞典人向世界介绍中国的名片。因为汉字,实现了不同文化间的和谐共振。这本书除了中文版和瑞典文版,还被翻译成英、法、德、丹麦文等版本。在不同思想的碰撞中,中国汉字文化本身也变得丰富起来,这也是中国文化自信的体现。可以说,对不同国家的文化进行解释和研究,有利于促进世界文化的繁荣发展。上世纪九十年代,李之义(左一)在汉学家林西莉(右一)的陪同下到瑞典作家阿斯特丽德·林格伦家中做客。中新社史元丰(翻拍)
中新社记者:林西莉教授撰写的《汉字王国》等著作,在瑞典和中国收获了万千读者,2016年还获颁“中华图书特殊贡献奖”。在接受中国媒体采访时她曾表示“瑞典人热爱中国,就像一种传统”。以您了解,她为何如此评价?李之义:瑞典人很早就对中国感兴趣。比如,是瑞典探险家斯文•赫定最早发现了新疆的历史遗迹楼兰古国,也是瑞典地质学家安特生拉开了周口店北京人遗址发掘的大幕。中国文化博大精深,遍及文学、艺术、宗教、科技等各领域。以《道德经》《红楼梦》《水浒传》为代表的多部中国经典都被译成了瑞典文。让我印象深刻的是,瑞典官员曾在当地电视台展示中国友人赠送的书法作品,夸赞中国书法的精妙。《汉字王国》的作者林西莉曾师从瑞典汉学家高本汉。高本汉的《中国音韵学研究》是学术界研究中国方言的重要材料。该书由傅斯年作序,影响极大,标志着中国现代音韵学史的开端。他还对中国两部典籍《书经》和《诗经》进行了细致分析,并做了大量注释。所以说,瑞典人热爱中国,就是一种传统。在学术界,对中国文化的研究和学习体现了一种传承。中新社记者:您曾表示“《汉字王国》是一部有关中国的语言和文字的作品,但内容却关系到整个中国文明史”。面对中西方在历史文化、宗教观念等方面的差异,您采取了怎样的翻译策略?您赞同“语言文字不可译”的终极意义上的观念吗?李之义:中国翻译界追求信、达、雅,大多数译作往往止步于第一步或第二步。想要用另一种语言完全展现原著,基本不可能实现。所谓“不可译”是指作品翻译的不容易。一方面来自于语言本身,比如节奏、修辞等难以传达。另外,如果翻译者不了解作者,往往难以理解文章真正的含义。如今许多被译成中文的优秀世界文学作品,包括一些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品在中国并不畅销,也与翻译有直接关系。李之义在北京家中接受中新社“东西问”独家专访。中新社史元丰 摄当然,这并不代表原著与翻译是对立的关系。为了更好表达原著,翻译过程要讲求技巧。第一,译者要体会作者写作时的心情。我在翻译林西莉作品时,她向瑞典人生动介绍中国时的形象就浮现在我脑海里。翻译上一句时,我就会揣摩她下一句的内容。正所谓文学作品的翻译是要有生活的。第二,要深入作品当中,找寻身临其境之感。翻译作品时,要将自己带入作品之中,要对作品中人物的喜怒哀乐产生共情。有时可以“事无巨细”地翻译内容,有时又要斟酌如何用词才能让读者体会其中的朦胧之美。第三,译者要提升专业水平,理解不同国家的语言习惯。像“朕”这个字,在中国是古代君王的自称,在瑞典就是指“我们”。又如在用瑞典语表达中文里常见的“助推器”概念时,我的一位瑞典朋友把“助推器”翻译成瑞典语中“拉偏套的马(在副手或辅助位置却像主力一样出力)”,准确且“瑞典味儿”十足。中新社记者:林西莉教授在《另一个世界——中国记忆1961-1962》一书中谈及,其在中国经历了“从把中国视为洪水猛兽”到“比较好地理解她(中国)”,再到“最后不顾一切地爱上她(中国)”的过程。您认为如何?李之义:中国已然今非昔比,不再是刀枪炮火下屈服的国家,有自己的社会制度、文化理论。我们首先要办好自己的事,树立道路自信、理论自信、制度自信、文化自信,用行动向世界展示中国风范。另外,也要学会在世界上“广交朋友”。以翻译工作为例,在翻译《汉字王国》过程中,通过和林西莉的交往,我们彼此形成了信任。世界上像她这样的汉学家还有很多,要用慧眼发现这些搭建文化交流桥梁的贡献者,尊重他们,重视他们,通过他们加深瑞典乃至世界对中国的了解。中新社记者:西方舆论经常带着“有色眼镜”看中国,或曲解、或误读,您认为,这种影响文明交流互鉴的问题该如何破解?李之义:目前,中国在世界上的处境相对艰难。以美国为代表的少数国家处心积虑歪曲事实、阻断交流,(这 )是他们的惯用伎俩。涉疆、涉港、涉台问题,他们都想方设法进行干预。这些国家的做法是违背世界潮流的。人类几千年的文明史在交流对话中产生。他们不可能打断这种交流,人类文明交流互鉴的潮流不可阻挡。当今中国强调东西互鉴,交流互通,才是顺应历史潮流的。第一步要搞清“我是谁”和“你是谁”的问题。在学术上坚持合理性、进步性、开放性。中国讲百花齐放,百家争鸣,在讨论学术问题时,不同文化背景的学者可以有自己的观点,我们不必强求。其次,对外交流需要理解,更需要实践。要敢于交流,主动交流。正如我刚才提到的,文化具有多样性。我们要敢于说出自己的看法,表达自己的立场,这也是在国际舆论场上体现中国价值的表现。中新社记者:从国际传播角度上看,中国应如何向西方讲好中国故事?李之义:作为传播者,要把“客观”“真实”奉为圭臬。去写你看到的,而不是听到的,听到的东西往往不真实。中国的报道者要尊重事实,以专业的姿态在复杂的国际舆论场上立足。其次,学会请外国人讲中国故事给外国人听。因为外国人更了解外国人的兴趣和口味。我们要鼓励懂中文的外国朋友和研究中国文化的外国专家,并请他们讲好中国故事。例如在新加坡,当地的汉语课本还引用了《汉字王国》的内容。最后,我们要有“转化”意识。比如在向瑞典人进行传播时,尽量将内容瑞典化表达,避免“以专家口吻”进行说教,像和朋友交流一样,以一种更平和的沟通方式,才能将中国的声音传播到更多、更远的地方。
编辑:范丰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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